《都靈老馬》觀後感

都靈老馬

貝拉塔爾的《都靈老馬》是其最後一部電影作品。這屆香港國際電影節邀請到他來講一節大師班的確是難得,而我亦有幸買到門票一睹大師風采。

《都靈老馬》的靈感來源自哲學家尼采的一個傳說:尼采於晚年進入瘋狂狀態前,於都靈街頭看見一匹老馬不願行走而被馬車夫鞭打,他便上前阻止並抱著老馬痛哭大叫:「我受難受苦的兄弟啊!」便昏倒在地上,其後即進入瘋狂。貝拉塔爾於早年在學聽到這段故事後,不禁的提出一個問題:那匹老馬後來怎樣了?如此問題一直懸著,直到貝拉塔爾找到了合適的時機,拍下《都靈老馬》回應這個問題。

此片以那馬車夫及老馬的故事為主。不過這樣說並非最準確,馬車夫的女兒在片中其實佔的份量或許更重。電影由老馬與馬車夫回到家開始,敘述在之後六天間「世界毀滅」的過程。電影本身以極簡的風格拍攝,對白與旁述的數量極少;配樂由始至終地重覆而且能永無休止地「輪迴」( loop ) 。這些種種都帶著與尼采學說呼應對話的影子。片中唯一較長的獨白是有關善惡好壞的人的「勝利」與「失敗」,物質的「獲得」到「墮落」等等。這大段由來賒借帕蘭卡酒 ( Palinka) 的鄰居說出的偉論卻被馬車夫回以一句「胡說八道」。 這位鄰居最後離去的背影,卻讓我直覺上以為那就是尼采的背影-- 孑然一身走向毀滅中的世界。

我對尼采的哲學並沒有很熟悉,在此無意深究自己的解讀的準確性。再者作品的意義更大程度在於讀者的解讀,因而所謂權威的解讀在當代不復存在。(這大概由尼采的「上帝之死」開始,到巴特的「作者之死」,都是反映出現代社會的宿命,一個 decentralized 與 fragmentized 的社會。)因此以下的,極其量只能說是我作為一個半桶水的業餘人文學愛好者及藝術愛好者的觀後感。

《都》給予我最深刻的印象,是其重覆不止的配樂,以及片中人物不斷重覆的生活瑣事。這種「不變的變」(鏡頭角度的不同)或「變的不變」(同樣的動作:穿衣服、擔井水、吃薯仔)引發的是我作為觀者的一種無奈與厭煩,也是一種煎熬。(由我口中說出大概有點罕有,因我也算是耐性很好的人)這種煎熬使我到中後段每聽到配樂響起,又或看到馬車夫的女兒替他穿衣服、煮薯仔等,也有想離場的衝動。然而我還是忍耐下來。這種欲離場的衝動並非電影不好看,而是對於生活的重覆與虛無的厭倦。片中的極簡與虛無牽動了我的情緒;同時又使我反思生活中是否有類似的感受 - 我們其實與片中的角色們沒有很大差距,只是生活條件比較好而已。這種虛無與重覆,其實又是否使我們最終走向毀滅的原因?

《都》運用了大量的空鏡與靜止的鏡頭,配上環境聲:呼嘯不斷的風聲。這些場影的意義就是「無意義」-- 「無意義」的鏡頭迫使觀眾思考,找出意義。它提供了一般商業電影不敢,而且不願意提供的「空間」。貝拉塔爾在大師班中就展示了他對商業電影的態度 - 他認為商業電影更像一種 drug ( 毒藥)。又提到在 censorship of politician 與 censorship of market 兩者之中如何選擇時,指出自己在與政客打交道抑或與商人打交道兩者中,無法作出抉擇的態度。

《都》中的人物的刻苦生活,我倒認為對尼采的哲學或那傳說中的行為提出了很大的疑問。尼采同情抗命的老馬,並認為其受制於不可抗的環境之中而遭受苦難;馬車夫又是否自由的壓迫者?電影中的馬車夫的刻苦,以及環境對其的壓迫,其實又使馬車夫成為了受難者。面對無休止的(且寓意大於真實的)風暴,馬車夫的生存意志,到底尼采如果看到又會有何感受?馬車夫面對命運的折磨卻沒有放棄,又是否符合了尼采的「超人」(畢竟他也代表了一種積極的虛無主義?)然而其嘗試逃離困境卻又不知何故折返,又是否道出了「超人」最終的失敗?是虛無與毀滅戰勝了人的意志?抑或人的意志其實只求在虛無與毀滅中光榮戰死?在片中最後一日,上帝第一天創造的光終於也熄滅。馬車夫與女兒於桌子對坐,馬車夫拿著手中的生薯仔對著女兒說:吃吧。我們終得要吃點什麼。面對世界的毀滅,馬車夫還是抱著固執的生存意志,那又是否 will to power 的極至表現?

《都靈老馬》,我會說是一部「必要的哲學煎熬」。觀影的過程無疑是痛苦的。但對比起片中角色的苦難,以至人在生命中所面對的種種痛苦,觀影的煎熬卻又是那麼微不足道。

(題外話: 大師班的主持之水準強差人意,提出的問題水準一般,未有深入討論創作,反倒太多問一些枝節,觸碰到核心的問題不是沒有,卻是問得過於空泛,什麼「談談為何退休」、「談談 co-author 又是 editor 的角色」、「cinematorgrapher 是他的學生」諸如此類不著邊際,作為觀眾看到也替貝拉塔爾感到有點無奈。而現場的貝拉塔爾也的確十分無奈。

觀眾提問的環節更加多的莫名奇妙。除了一兩條水準較好的問題外,其他問題,如「你怎樣看 cinema art 與 media art 的分別」此題連在場觀眾也感到詫異,「想聽聽貝拉塔爾對匈牙利現今政治環境的看法,以及留意到導演身上配戴黃絲帶未知是否與雨傘運動有關」的問題教人汗顏且視野狹隘,聽到後半我也真的沒耐性聽了,難為了貝拉塔爾還得一一回答,我則作為觀眾幸有自由能適時離座⋯⋯)

(1946 字)

作者

Ray Leung

跨界別觀察及分析者。視覺文化研究碩士。任藝術行政及自由工作。以寫分析評論為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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