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安裕先生說何藩之照片中,黑白分明,所以雋永;亦藉此慨嘆當下香港之荒誕。黑白分明之說,我是另有看法,在此撰文分享,冀可拋磚引玉。
既然以何藩之照片入題,不妨就談為何其照片動人。我的看法是,黑白照片動人,不單只是其黑白對比之分明,構圖與反差固然也美之來源;而是因為在黑與白之間,有一延綿不斷的灰。憑藉這無窮無盡的灰色光譜,黑與白之間才有了關係。只有黑與白的照片,其實是何其單調乏味。
而今日香港荒誕之態,卻正是黑白過於分明,容不下那延綿的灰。當黑與白都像有潔癖一樣,要求灰色要不投黑要不從白,那如此一幀黑白分明之照片將會是何其怪異。沒有了灰階的支撐,何藩的照片想必沒有那樣的震撼力。
而香港由始至終之所以能有今天,還不是一場歷史罕有的「灰」而成就出這個傳奇?因為她過去一個多世紀,可說是恆常地在黑與白混雜而成的灰色光譜中尋找著空間發展。即便是安裕先生提到這本《Hong Kong: Borrowed Place, Borrowed Time》之封面照片,也不正正是一種「灰」:模糊,曖昧。既不中國也不英國。這正是香港的寫照:「非此非彼,亦此亦彼」。Borrowed 一字, 也帶如此意味。借來之物,既屬我又不屬我,既屬你又不屬你。模糊不等同於扭曲對錯價值,界線原則依然可以清楚,只是界線與界線之間,理應尚有空間游走、緩衝。香港就是在這種模糊的背景脈絡中,找到了一條獨特的路。不過這麼一切來到回歸之後,卻有了改變。
來到今天之所以荒誕,卻反是因為香港被逼要擺脫這種狀態。她,或因某國之脆弱心靈而必須「承認」屬於「彼」;或因某城之自負與傲氣而寧可「自認」屬於「此」。在彼此角力之間,這城如同一幀沒了灰色的黑白照片,強行把灰色歸邊,終究是荒誕絕倫之事。何藩之照片用強烈的黑白對比突出了分明的線條,不過我始終相信,沒有了那片灰,黑白的美學並不存在。同理,沒有空間容納黑白之間的灰,事事只能旗幟分明的話,香港社會的荒誕只會有增無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