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談《沉默》中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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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真正相信一件事情時,非常自然的反應是堅持自己所相信的事情。即使是遇上了壓迫,仍會盡所能堅持信念。《沉默》一片中,那些身處日本,備受壓迫的基督教信徒們,即使生活艱苦,即使只能在黑暗中用僅有的資源去堅守自己的信仰,依然沒有放棄。這樣的堅持,的確毫不容易。在一般的戲劇或電影故事裡,都會把這種堅持浪漫化。堅持理念被視為一種高尚的品格,面對強權的打壓而不屈,的確難能可貴。

然而,《沉默》並沒有完全的吹捧這種堅持。在其所塑造日本信徒的形象裡,是充滿各種荒誕與虛妄。他們追求「天所」(Paradiso),而來自葡萄牙的神父反問是否指「天國」 (Paradise); 嬰兒受洗後首先問的,是它是否已經能夠到「天所」。呈現在觀眾眼前的這種「信仰」,是充斥大量的幻想與虛妄。

面對這些虛妄與不實的信仰,兩位神父因不同的性格,有著不同的反應。一個比較具有耐性,更包容地去接納他們對教義的錯誤的理解;一個則比較急躁地指正,使得信徒感到有點尷尬。與此同時,這樣的情況亦考驗著兩位神父:他們因著環境的惡劣,也未必能堅定地相信神。只是,在信徒面前他們還是需要展現出一種權威。只是,為了實現他們的理想,讓基督教教義再度紮根日本,他們還是等保存性命,以求達到最大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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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田史高西斯的《沉默》(含劇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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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仰是什麼?信念是什麼?人為什麼信仰或信念而活?

馬田史高西斯的《沉默》,第一個「鏡頭」就是沉默。那是人的沉默?是天的沉默?是神的沉默?

信仰,必須受到考驗。這是幾乎每個信仰都提及的教訓。不論是基督教、天主教,甚至乎佛教,考驗是測試一個人信仰是否真誠的難關。於宗教而言,考驗是「神」給予信徒的測試;但那現實是信徒對自己動搖的投射。所謂的「考驗」,更大程度是自我的掙扎:到底我所相信的為什麼改變不了外在世界?

《沉默》的故事講述一對葡萄牙的神父,在日本江戶時代(17 世紀)基督教被定為邪教的時期,試圖潛入日本尋找啟蒙老師費雷拉神父。原因是教會當時收到消息,指神父(Liam Nesson 飾)已棄教,同時決定放棄在日本的傳教工作;而這兩位年輕神父( Garupe, Adam Driver 飾;及 Rodrigues,Andrew Garfield 飾)作為其學生,為了証明老師沒有棄教,為了証明基督教能在日本再度興盛,甘願冒性命危險,到日本打聽其下落,並在當地傳教,對抗壓迫。但面對當時日本官府的強硬態度與壓迫,兩位神父因故被迫分道揚鑣;Rodrigues 神父多次重遇帶領他們到日本,但亦多次當眾「棄教」的信徒吉次郎(漥塚洋介飾),其後被官府捉走,與當時嚴厲打壓基督教的井上筑後守多次的辯論,並最終與其老師費雷拉神父重遇,而這當然不是最後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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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繫海邊之城》後感

《情繫海邊之城》 (Manchester by the Sea) 並不易看。它透過大量的插敘,使觀眾一直在疑問與思考,到底男主角為何對世界如此疏離,甚至帶點自我放逐之感。電影一開始大量男主角與工作對象的互動,呈現出一種極端的冷漠感。主角李(Lee Chandler,由 Casey Affleck 飾,並獲奧斯卡最佳男主角)是一名技工,助人通渠、收拾垃圾、剷雪等等。他似乎對人的互動異常冷漠 ( indifferent )。這種冷漠又被置於一個冰天雪地的美國小鎮中。枯燥、昏沉、灰調。但很快插敘中卻加入了一個完全不同的李,在漁船上與一個小孩一同釣魚,這個李,則是開朗幽默的。這種對比,使觀眾產生了疑問,而這些疑問,亦慢慢由故事不同的事件發展推進與過去的插敘。

冷漠源於自我放逐或封鎖。而封鎖的原因,也不外乎幾種:受到創傷,或是不願受傷。在電影中,我們看到的是兩個並置的時空:一個在李開始自我封鎖或放逐之後;另一個則是較年輕時,李和親人關係融洽之時。兩個時空交錯,織出了一個更完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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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北韓》觀後感:紀錄宣傳機器的美好想像與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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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北韓》由俄羅斯導演 Vitaly Mansky 執導;英文名字為 Under the Sun。如此名字,應源於北韓視金日成為「太陽」之故。(北韓的重要節日為「太陽節」,為紀念金日成誕辰日。)導演為了拍攝北韓人民之生活,表面首肯讓北韓政權選擇拍攝對象,實際上卻是為了拍一部關於極權的「宣傳機器」如何運作的紀錄片。一切取決於何時 「 Roll 機 」(開機拍攝)。在拍攝時提前錄影,冒著被抓的危險,把官員如何「導演」拍攝對象的行為與生活,造就了這部關於洗腦宣傳片如何誕生的紀錄片。

開場時,一聲「Go」,辛美( Zin-Mi )對著紅花「歌頌北韓」。然後,鏡頭一轉,以單調 (Monotonous )的鋼琴音帶領觀眾走到北韓-人跡稀少的街道,樸素的建築,一切都帶點慘白與荒涼之感。鏡頭引領我們進入辛美 一家。這家被指名的「模範家庭」,爸爸是製衣廠的經理,媽媽是荳奶廠的員工,辛美是頂尖小學的高材生。這是北韓方面的說法,導演卻以字幕(俄語,電影節發放英語翻譯之傳單以供觀眾參考)呈現出另一個事實:從辛美口中說的,爸爸是記者,媽媽則是餐廳員工。到底實情如何,我們怎樣也無法得知。然而實情於觀眾來說並非最重要,因為電影想呈現的就是這被塑造、被編排與綵排的「真實」背後所代表的另一個真實。整部電影可以看到各種被塑造出來的生活場景,也就是一個波將金社會 (Potemkin Society)的「實況」。波將金社會,是指整個虛構以達至瞞騙外人效果的社會。我們看這個虛構的北韓,卻同時也看到這種虛構中的現實。

片中其中一段,辛美一家被要求吃一頓尋常晚餐以供拍攝。這頓晚餐其實卻是一種北韓的美好想像--一切皆有劇本,辛美的父母拿著劇本毫無表情地研究;辛美則需說出泡菜的營養價值。在官員一再要求重拍下,那頓本來看起來非常豐盛的晚餐卻顯得異常荒誕。辛美一家以麻木的表情看著這頓豐富的晚餐,絲毫沒有喜悅之感。不斷重複的重拍看來可笑,然而他們面對豐富晚餐的無感卻是可悲,甚至是可怕。

《幸》的主要故事,圍繞著辛美加入了「兒童聯會」(Children’s Union)一事。這是進入北韓「體制」的重要途徑。大概可以視之為在北韓生活安定的保證。這可以想像,是很多北韓人希望得到的保障,然而辛美一家對此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感覺。這同時也是片中出現的北韓人共通的特點 -- 一種麻木的無感覺,彷彿一切都只是指令,一切都是機械式的進行。因此,《幸》中經常看到或聽到北韓官員要求被拍攝的人「表現得高興一點」。

高興與悲傷,是人的本性中兩個最重要的情感。我認為這是《幸》片有意無意呈現出的最重要議題。在極權的洗腦教育之下,最可怕的是人都變得麻木:一切正常人會感到的喜怒哀樂因為各種因素而被壓抑。本片只有兩次呈現出辛美感到傷心而落淚的情形,而這我留待觀眾如有機會看到電影時再去思考背後的意義。

《幸》給我們呈現的,也因此不單是北韓的宣傳機器如何運作,製造出波將金社會的手段如何;它呈現的是在這種狀態下的人與兒童的心理與精神狀態。我以前讀奧威爾的《1984》時也曾提過,極權政權對人的最大傷害,不是在於「思想」的控制使其無法「獨立思考」,而是在於使人的情感變得扭曲,使人與人的關係變得怪異與疏離。在北韓這個 《1984》的現實版中,我們看到了這種教人心寒的精神狀態:對所有事情麻木,無法把情感展現。在此我不禁好奇與思考,到底活在如此的社會環境下會是怎樣的感受?到底他們的腦海裡在思考著什麼?會否像奧威爾的小說中那樣?而如果是我去面對這種環境,又會怎樣?

(1360 字)

《岡仁波齊》觀後感 - 生活的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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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 http://www.gewara.com/wala/94053944

 

一個人或民族的信仰能有多深刻虔誠?對宗教不太感興趣,傾向為無神論者的我,看畢《岡仁波齊》後,也不得不對西藏人的宗教觀肅然起敬。而有趣的是導演張揚亦稱自己為無神論者,但他拍攝這部電影的角度,似乎準確的抓住了西藏宗教的神髓。

《岡》以十一位非專業演員飾演西藏小村中的村民,其中一人 (名為尼瑪)說要帶同好友前往拉薩與神山岡仁波齊朝聖。親朋戚友聞之紛紛希望一同前往,到最後一行十一人出發,踏上二千多公里的朝聖之路。朝聖,是徒步由家出發,每八至十步一磕頭跪拜的旅程。電影以半紀實半虛構的方式拍攝,展現出朝聖路上各種困難與際遇。導演說劇本是邊拍邊發展出來,並綜合了他自己過往遇上無數的朝聖隊伍的故事合編而成。所以儘管電影並非紀錄片,卻是集合無數真實故事而成。觀眾看上去彷如紀錄片,可見導演在選材以至拍攝、剪接方面皆極強調真實性。

磕頭跪拜,是雙手於頭頂合什,再於胸前合什,腰前合什,此期間同時一步步往前走,然後全身往前趴於地上,五體投地時雙手於頭頂在合什,然後起來重覆整個動作。二千多公里的路途,不論風吹雨打下雪曝曬,又或是在公路、山路、泥路,皆以同樣的動作前進。這種艱辛接近是苦行的地步,難以以筆墨去描寫。電影則能很有感染力地呈現,這種對自然與天地的敬畏。

朝聖路途遙遠,因此事前的準備也必須周全。一行十一人不分男女老少,皆花費不少功夫準備所需,同時於路上分擔不同的工作:搭帳篷、取柴取水等等。電影開首的一段拍攝這些西藏人民的生活,與朝聖之旅形式平行:朝聖的旅途,雖然艱苦但也其實是他們日常生活的延展。當他們的生活環境與自然如此貼近,宗教亦因此於生活中佔很重的部份。這並非一種以莊嚴的空間來盛載的宗教,而是一種浸淫於日常生活中的宗教信仰。

既然這是一種生活的宗教,生老病死的主題自是必然要觸及的。朝聖者一路上遇上新生命的誕生、年輕者病倒、車禍、受落石擊傷,甚至是長者抵達神山後因病去世,種種意外都不阻朝聖者的決心。他們或許會因故必須停下來,又或要以較緩慢的速度前進,然而他們從不放棄。朝聖,其實就是更虔誠地面對生活的各種變幻。

導演在映後與觀眾見面對談,亦不下一次提到日常生活在此次創作中的重要性。他先花三個月與這些演員生活,更深入了解他們後才開始拍攝。起先演員們都多是做回自己,不過隨著拍攝工作展開,以及經歷長時間的朝聖,演繹了各種朝聖者的故事後,到後來他們更大程度成為了戲中的角色。也許是因為長時間的拍攝(前後約一年),以及對朝聖故事的投入,使得這部非紀錄片看起來更像是紀錄片。「創作」與「紀實」的界線因此模糊起來,然而電影的「真實性」卻大大提高。在此導演張揚的處理應記一功。因為我們也許也看過太多「不真實的紀錄片」,也看過很多真人真事改編的劇情片。然而,《岡》片卻是集多個真人真事而成的一個故事。在取捨故事與敘事方法上,導演的處理使觀眾能完全投入於電影的真實之中。這種投入,帶來了觀眾對於「宗教」的一種深思。

可以說,西藏的宗教儘管充滿著神秘色彩,但透過《岡》我看到的,是其對自然、天地之不可測而形成的謙卑。當生活的各種必需品皆取諸天地時,他們那二千多公里的磕頭,對象更像是向天地萬物而非神明。許是如此,與其說他們的宗教融於生活,不如說是生活作為宗教。惟有虔誠地對待生活,方能悠然處於天地變幻當中。

是以,即使無神論者如我,看著朝聖者一步一步地走,以全身去膜拜天地時,不禁有一種敬畏與羞愧。活在城市的我們都過於自負,以為生活就是享受自然被征服的成果;當我們脫去城市的外衣時,人立於天地之間其實是如此渺小。

( 1443 字)

《沒有人的文明》觀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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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http://www.austrianfilms.com/film/irgendwann

《沒有人的文明》的英文名字為 Homo Sapiens ,即「人類」。然而整部電影卻不見人影不聞人聲 --全片只見人的痕跡。《沒》作為紀錄片,但看去來更像是預言片 : 預言一個沒有人的世界會是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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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靈老馬》觀後感

都靈老馬

貝拉塔爾的《都靈老馬》是其最後一部電影作品。這屆香港國際電影節邀請到他來講一節大師班的確是難得,而我亦有幸買到門票一睹大師風采。

《都靈老馬》的靈感來源自哲學家尼采的一個傳說:尼采於晚年進入瘋狂狀態前,於都靈街頭看見一匹老馬不願行走而被馬車夫鞭打,他便上前阻止並抱著老馬痛哭大叫:「我受難受苦的兄弟啊!」便昏倒在地上,其後即進入瘋狂。貝拉塔爾於早年在學聽到這段故事後,不禁的提出一個問題:那匹老馬後來怎樣了?如此問題一直懸著,直到貝拉塔爾找到了合適的時機,拍下《都靈老馬》回應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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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奼紫嫣紅開遍》觀後隨想

看畢《奼紫嫣紅開遍》,白先勇的創作與自身的故事的確很好看。
 
作為擁有那麼特殊的身份的人,他的歷史意識,以及對國與身份的意識的確很強烈。不過這些種種全都與「人」有關。我想這是為什麼白先勇的文學有如此吸引力的原因。我小時候沒有讀太多他的作品,看畢這電影就後悔了。只看電影的引文,也看得出來他寫的時候是如斯著重「人」的情感變化。以尋常不過的對話,指示出豐富的意涵。
 
也許現在的我去讀才合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