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源泉》的空間觀
看《源泉》(The Fountainhead)最大的難度在於,這個舞台劇的空間很容易讓觀眾迷失於其中。這種迷失,或多或少出自觀眾對於「空間」的既定觀念。因此在評論《源泉》之前,我們不妨想想這個舞台空間的設計。
要了解這個舞台空間,也必須先大致了解《源泉》原著小說的結構。Ayn Rand 以故事四個人物作為主軸,分別是建築師 Peter Keating,評論人 Ellsworth Toohey,媒體大亨 Gail Wynand 以及建築師 Howard Roark。故事大致跟隨時序開展,各個部份則以相應人物為敘述核心。荷蘭阿姆斯特丹劇團的《源泉》基本上也保持了這個骨幹,以四場戲,四小時展現《源泉》探討的議題。
既是有關建築,場景自然而然與建築有關。這看似說了等於沒說,但又同時提出了一個新的問題:與建築有關的空間,應該有些什麼?又或是,到底什麼與建築有關。同步,作為觀眾亦可以反問,Ayn Rand、 Ivo van Hove 作為「作者」,到底想透過這些建築師、媒體大亨、評論人的故事,探討什麼問題。如果在觀看時帶著這些問題去「閱讀」舞台的空間,或許就能更準確理解這個舞台劇所想講的種種。
《源泉》的舞台設計,與原著小說相比而言是非常的簡約的。小說能夠以文字創造出一個世界,舞台卻只能在有限的空間呈現不同的場景。這個限制,造成了創作者的選擇。《源泉》的舞台設計 Jan Versweyveld ,選擇了以一個 loft studio 作為基礎,去創造出這個版本的《源泉》的空間。舞台左、右兩側是兩位建築師的工作桌,正前方則是另一張「主」工作桌,旁邊是另一個「空間」,有一張日臥床(Daybed,即兩邊有扶手的長椅);舞台中前方放置一張方形小茶桌和兩張椅子;中間偏台左後一點為一張置有巨型液晶顯示器的工作桌,上面放著打字機、檯燈和電話等。舞台較 upstage 的位置,則是現場音樂及配樂的創作空間,放著各式的樂器如木片琴、電子琴、混音器、大型磁帶式錄音機、創作音效用的石板等等,以及另一個大型機器(到下半場方能看出是什麼,在此先不提)。台右是大型的玻璃窗,以鐵架支撐,營造出工作室窗戶的效果。牆壁大多為米白色,細心觀察的話,會發現牆壁都是懸在半空的。

整體而言,舞台呈現的是一個工作的空間。但這個工作的空間並不像一般銀行或其他商業機構的辦公室 cubicles,而更像是創作類型的工作空間。不過這個空間中混入了茶桌、日臥床等等的傢具,表面上好像打破了「工作空間」的規則,然而實際上卻又是如此的真實。畢竟在我們日常所見的空間裡,幾乎每個空間都具備一種模糊性:在客廳中可以吃飯、在書房中可以看電視聊天,在飯桌上可以畫畫寫作⋯⋯因此反過來說,《源泉》的舞台空間雖然具有多種屬於不同場景的傢具,然而它卻仍是「寫實」的。只是它的寫實,並不是表面上的寫實,而是精神上的寫實。
這個空間讓我聯想到德國心理學家在20世紀 20 年代時提出的 “Gestalt”。”Gestalt” 所指的是人在觀看時,更習慣於以一個「整體 (unified whole)」來組織事物。這個概念對於很多設計師而言並不陌生。然而在應用上卻並不容易。 “Gestalt” 中一個很重要的概念,是讓觀看者的腦袋自行填補那些「看不見」的元素;因而設計師就有了一些「空隙」去把不同的元素放置於整個舞台之上。各個元素都並不「完整」:比如是建築師的工作空間只有桌子,沒有門;日臥床明明附近應有書櫃,卻沒有出現在舞台之上;報館的印刷機房與工作桌之間應有的間隔間消失了。這些各個元素的不完整造成的「空間」卻能剛剛好與其他的不完整互相拼合,形成一個完整的空間。這個空間並不在我們日常的詞彙(諸如廚房、書房)之中,但卻又非常的熟悉。這種無法言喻的熟悉容許了不同場景的故事發生而不使人感到突兀。

有了如此的理解下,《源泉》整部劇就可以在這個空間中快速推進。原著小說的複雜性以及宏大的篇幅,能夠透過這個空間而得以提煉,變成一部節奏緊湊,完全不像是 4 小時的精采絕倫的表演。在這個空間裡,導演 Ivo van Hove 不用擔心原著小說中出現眾多不同的場景,(比如,小說一開首 Howard Roark 站在高崖上,小說中後段有建築工地、在採石場、有報館等等),並能把小說中的時空與情節任意重新編排,形成一個新的敍事邏輯。而這個敍事邏輯,又恰恰與整個舞台空間設計的邏輯互相呼應:「創造」與「自我」是整個《源泉》的重要主題。
能夠做到如此的呼應,我認為這大概是由於文本本身已給予導演與設計師一個完整的世界。有了如此的基礎,方能建立出一個完整的空間。
如果要更完整的評論舞台設計的話,加入看戲的時間、地點、此劇首演在何處、何時,會讓讀者更清楚地理解設計,也可以進一步查詢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