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國總統大選是近日不少外國媒體的焦點。原因其實也不難理解:由商業大亨及電視名人轉戰政界的特朗普 (Donald J. Trump )「意外」地成為共和黨總統候選人的大熱門,其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言論往往成為媒體報導的焦點。《財富》 (Fortune) 雜誌最近一篇報導就引用了電視媒體分析學者 Andrew Tyndall 的研究結果指出有關 Trump 的報導時間 (coverage time ),在 CBS 、 ABC 、 NBC 等傳統新聞節目中獨佔鰲頭。在 2015 年時,三個電視台合共以 327 分鐘去報導 Trump 的新聞;同期, Jeb Bush 與 Ben Carson 各佔 57 分鐘, Marco Rubio 佔 22 分鐘, Ted Cruz 則只有 21 分鐘。單看此點,也許已經理解為何 Trump 的支持度會遙遙領先,即使報導未必全屬正面(甚至不少為負面),但其肯定於民眾心中印象最為深刻。
不過,支持度高卻不見得受黨內及媒體歡迎。其出位言論(包括各式極端保守的政策,帶濃厚宗教歧視成分的言論,搖擺不定的政策論述與理念等),都備受抨擊。奇怪的是這些抨擊似乎並未減低人們對他的支持度。而媒體最初亦只視 Trump 為「小丑」的角色,並沒有認真的看待其參選。Huffington Post 更曾表示只會在娛樂版報導 Trump 。到後來其支持度高企而多個共和黨建制心儀的候選人相繼退選,不少媒體與評論才漸漸開始擔憂,但似乎為時已晚了。
Donald Trump 的強勢似乎已是無可挽回,共和黨卻依然未能團結抗衡。儘管如此,美國的媒體已迅速的反思其崛起的意義與危機。
《財富》雜誌從媒體的角度出發,分析了 Trump 與媒體間愛恨交纏的關係。簡要地說,就如文中引用 CBS 的主席 Les Moonves 評論美國總統候選人的競賽時的一句,” It may not be good for America, but it’s damn good for CBS”。因為有他的報導,點擊率與收視率也會大大提升。Donald Trump 對媒體記者,也是愛恨交纏,尤其在早前有記者於其造勢大會被指滋事而被驅離會場(情況好像很似曾相識,不過是在另一強國); 然而他的言論又需要依靠媒體的報導甚至抨擊才能吸納更多支持者。由此不難看出, Trump 的崛起與媒體生態的改變大有關係,兩者是互相依賴又互相攻擊的。
《紐約客》的評論則從歷史出發,提出遠在18 世紀時,林肯已警告過會有像 Trump 一樣的政客出現。文章以 1836 年的兩宗事件引出當年 28 歲的林肯的一次演講,題為 “The Perpetuation of Our Political Institution”,指出林肯當年提出的問題與看法,放諸今天依然有參考價值。林肯的論點是,對共和國(美國)的最大威脅並非外患,而是內在的自我毀滅。他說,” If destruction be our lot, we must ourselves be its author and finisher. As a nation of freeman, we must live through all time, or die by suicide 如毀滅終將降臨此地,始作俑者必為吾等。作為自由人的國度,吾等要不永恆不滅,要不自取滅亡。" (按:中文為筆者自行翻譯)林肯說的是當時泛濫的私刑主義,人民對法治的漠視(包括部份法官),以及一種暴民式的政治風氣。Donald Trump 則是這種暴民政治的俵俵者-- 他既由此而生,又煽風點火催成這種風氣:追求暴力、動員群眾「奪」法律於手中、聲稱某一族群為「敵人」(1836 年時的「敵人」是黑奴與解放者,現則為穆斯林)、鼓動敵我對立,非我者則失去「我們」的保護、把陰謀論加諸主張較溫和的人士的論述中;漠視證據與舉證之重要性⋯⋯
寫到這裡,我卻想起了香港的現狀。上述林肯對 19 世紀美國政治環境之看法,今天尚能被《紐約客》之評論家引用以反思當下。香港媒體卻繼續樂此不疲地消費這種情形。這些警告對象雖為美國,然而在我看來放在香港也有類同之處。事實上,一種強烈的保守主義在世界各個地方萌芽:主張排外,主張身份認同的對立(美國人對穆斯林、香港人對中國人、歐洲人對難民)、主張以武力去達成更保守的理念、主張「私刑」、反對理解和對話與暫時的忍耐⋯⋯
在此,容我再引另一篇登於《紐約時報》的評論 ( “The Governing Cancer of Our Time) 去作延伸。此文的著眼點,是政治(Politics)。以下是開首其中一段:
“Politics is an activity in which you recognise the simultaneous existence of different groups, interests and opinions. You try to find some way to balance or reconcile, or compromise those interests, or at least a majority of them"
由此,這評論家(David Brooks)認為政治就是認清各種局限 (restraint)而接受妥協(”settle for less than they want”)。亦因此,在政治裡「失望是常態」。因為沒有人會完全得到其所想要的一切,每個人都妥協一點。失望固然不是好事,但這比起極權的管治,輕微的失望顯然優勝得多。
然而,Brooks 留意到近年越來越多人抗拒政治。他們拒絕妥協與讓步,挑戰各種讓立法程序具有公信力的做法以求取得權力。更核心的是,他們拒絕承認其他人的利益及意見與自身的利益及意見有同樣平等的正當性與合法性。他們希望的,是自身利益與信念的全面勝利。這是反政治的行為,而他們都是政治自戀狂 ( “They suffer from a form of political narcissism” )。
隨此而來的,是協商越益困難,公眾對政治的信任下降,政策不再是政治的核心; 取而代之的,是以政治手段去打各式的文化戰 (Cultural battle )與身份認同戰 (identity war )。
這些評論,見諸今年 2 月至 3 月之間,說的雖是 Donald Trump 與美國政治。但放在香港的政治社會脈絡下看,也許還是具有一定參考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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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附上原文連結,以供有興趣者參考:
Love and Hate: The Media’s Co-Dependent Relationship With Donald Trump (Fortune)
Abraham Lincoln Warned Us About Donald Trump – The New Yorker ( The New Yorker)
The Governing Cancer of Our Time (NY times)
A Note About Our Coverage Of Donald Trump’s ‘Campaign’ ( Huffington po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