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個人或民族的信仰能有多深刻虔誠?對宗教不太感興趣,傾向為無神論者的我,看畢《岡仁波齊》後,也不得不對西藏人的宗教觀肅然起敬。而有趣的是導演張揚亦稱自己為無神論者,但他拍攝這部電影的角度,似乎準確的抓住了西藏宗教的神髓。
《岡》以十一位非專業演員飾演西藏小村中的村民,其中一人 (名為尼瑪)說要帶同好友前往拉薩與神山岡仁波齊朝聖。親朋戚友聞之紛紛希望一同前往,到最後一行十一人出發,踏上二千多公里的朝聖之路。朝聖,是徒步由家出發,每八至十步一磕頭跪拜的旅程。電影以半紀實半虛構的方式拍攝,展現出朝聖路上各種困難與際遇。導演說劇本是邊拍邊發展出來,並綜合了他自己過往遇上無數的朝聖隊伍的故事合編而成。所以儘管電影並非紀錄片,卻是集合無數真實故事而成。觀眾看上去彷如紀錄片,可見導演在選材以至拍攝、剪接方面皆極強調真實性。
磕頭跪拜,是雙手於頭頂合什,再於胸前合什,腰前合什,此期間同時一步步往前走,然後全身往前趴於地上,五體投地時雙手於頭頂在合什,然後起來重覆整個動作。二千多公里的路途,不論風吹雨打下雪曝曬,又或是在公路、山路、泥路,皆以同樣的動作前進。這種艱辛接近是苦行的地步,難以以筆墨去描寫。電影則能很有感染力地呈現,這種對自然與天地的敬畏。
朝聖路途遙遠,因此事前的準備也必須周全。一行十一人不分男女老少,皆花費不少功夫準備所需,同時於路上分擔不同的工作:搭帳篷、取柴取水等等。電影開首的一段拍攝這些西藏人民的生活,與朝聖之旅形式平行:朝聖的旅途,雖然艱苦但也其實是他們日常生活的延展。當他們的生活環境與自然如此貼近,宗教亦因此於生活中佔很重的部份。這並非一種以莊嚴的空間來盛載的宗教,而是一種浸淫於日常生活中的宗教信仰。
既然這是一種生活的宗教,生老病死的主題自是必然要觸及的。朝聖者一路上遇上新生命的誕生、年輕者病倒、車禍、受落石擊傷,甚至是長者抵達神山後因病去世,種種意外都不阻朝聖者的決心。他們或許會因故必須停下來,又或要以較緩慢的速度前進,然而他們從不放棄。朝聖,其實就是更虔誠地面對生活的各種變幻。
導演在映後與觀眾見面對談,亦不下一次提到日常生活在此次創作中的重要性。他先花三個月與這些演員生活,更深入了解他們後才開始拍攝。起先演員們都多是做回自己,不過隨著拍攝工作展開,以及經歷長時間的朝聖,演繹了各種朝聖者的故事後,到後來他們更大程度成為了戲中的角色。也許是因為長時間的拍攝(前後約一年),以及對朝聖故事的投入,使得這部非紀錄片看起來更像是紀錄片。「創作」與「紀實」的界線因此模糊起來,然而電影的「真實性」卻大大提高。在此導演張揚的處理應記一功。因為我們也許也看過太多「不真實的紀錄片」,也看過很多真人真事改編的劇情片。然而,《岡》片卻是集多個真人真事而成的一個故事。在取捨故事與敘事方法上,導演的處理使觀眾能完全投入於電影的真實之中。這種投入,帶來了觀眾對於「宗教」的一種深思。
可以說,西藏的宗教儘管充滿著神秘色彩,但透過《岡》我看到的,是其對自然、天地之不可測而形成的謙卑。當生活的各種必需品皆取諸天地時,他們那二千多公里的磕頭,對象更像是向天地萬物而非神明。許是如此,與其說他們的宗教融於生活,不如說是生活作為宗教。惟有虔誠地對待生活,方能悠然處於天地變幻當中。
是以,即使無神論者如我,看著朝聖者一步一步地走,以全身去膜拜天地時,不禁有一種敬畏與羞愧。活在城市的我們都過於自負,以為生活就是享受自然被征服的成果;當我們脫去城市的外衣時,人立於天地之間其實是如此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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