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場黛玉進府是《賈寶玉》一劇中,第一場正式回到原著的故事的戲。作為這樣重要的場戲,它必須為整齣戲定調。這場戲說賈寶玉終於重回凡間再一次經歷自己的一生。它是他重歷的開始,而他要帶著怎樣的視角來重歷這一切呢?觀眾,或導演希望觀眾以怎樣的角度看整個故事呢?此一場戲的形式就顯得很重要。
黛玉進府這一場戲的開始,觀眾可以看到兩個半圓形分別座落在舞台的(觀眾視點的)右下角以及左上角。兩個半圓合起來為完整的意思,而把它分開則象徵了解構。林奕華的戲通常都帶有解構的成分。在這場戲的場景就可說是為此定調。一個半圓為虛,另一為實。賈寶玉就是穿插於虛實之間從中領悟。他的家人於他不斷調換身處的半圓。在起初的時間中,寶玉還沒被看見的時候,他總是與家人處於不同的半圓中,直至襲人看到了他,兩個半圓才正式的「融合」。這裡所謂的融合並非合成一個圓形,而是寶玉與家人的互動在同一個區區域之中。
與此同時,黛玉一開始是以六個分身的形式出現的。不少觀眾會認為這種分身很複雜而難以辨認角色。當然這是由於受限於傳統戲劇的敘事方式所致。《賈寶玉》這類「全」劇場的作品(意指把傳統的敘事方式,與解構劇場的解構元素融合,加上音樂的元素以及舞蹈劇場的舞台調度等等),則不會把角色固定於同一演員之上。六個黛玉的處理方式,是把黛玉作為一種精神而非角色的呈現,同時也把黛玉模糊化,變成一種「賈寶玉」的主觀印象。隨後黛玉的真身慢慢的出現並進入眾人的戲中,才使得她的形象相對固定而突出。
再者,不同角色也帶有分身的成份,其實也是把這場戲之中的人物「去人化」,以達到更深度的解讀。黛玉進府中,我們看到的並不是黛玉如何美麗動人,或寶玉如何覺得她似曾相識。這場戲講的,是寶玉重新回到大觀園這個「制度」或「倫理」之中,如何意識到自覺自己在制度中的位置。一個陌生人進來這個大家族之中,會有著既定的迎接方式,以及問候的方式倫理。因此這場戲的重點是看寶玉如何與制度玩遊戲,透過把玉「摔在地上」來打破這些倫理所加諸於眾身上的行為限制。
虛實在此變得重要。由於在制度中,個體性並不重要,它設定的倫理關係為人提供了行為的依歸,只要順從制度,則誰是誰並沒有關係。在黛玉進府中,正正就是這樣的場合。不管進府的是否黛玉,迎接的方式、問候的方式也大同小異。當然進府的是黛玉,會讓細節及情感有點不同。但是從制度的角度來看,是沒兩樣的。因此此場戲中,有多少個黛玉,或誰是真的黛玉並不是重點。整場戲就是為接下來的戲定調:《賈寶玉》就是看寶玉他如何透過(再)看到不同女子的命運,而明白到人身處在社會這個大制度中,如何需要保持自己的赤誠,或尋找自己的心,來讓自己能夠以勇氣去面對命運的一切。可以說,黛玉進府,就是告訴觀眾,我們在看的,是寶玉如何面對自我與制度之爭。
當然,黛玉在最後還是要成為此場戲一個重要的部份。當以上的訊息能夠傳達以後,黛玉還是需要亮相的:在這之前,她一直在場景的外圍觀看,直至在寶玉丟玉之後才緩緩步出,坐在最後的大半圓中,而且並沒有像其他的人般散去,而是留下來進入第三場。她的地位並沒有因為我們把焦點放在「制度」之上,或用上了分身來處理而被分散,而是更集中的在適當的時間放大:她既然是與眾不同,又何必在那些制度上的繁文縟節中用上真身來處理?唯有當寶玉打破了這些制度的規則後,她的出現在更突顯了二人的關係。
20120220